1928年,雨果開始構思一本叫做《貧困》的小說,1945年動筆。
他最初只想寫一部「刑罰」小說,講一個窮人犯了罪,受到法律的折磨,從而千方百計地想逃脫法律的懲罰,但他意識到光譴責刑罰是不夠的,必須弄明白一個人犯罪的原因。他仔細觀察窮人的生存狀況,搜集了很多資料,決定寫成一部反映現實社會的小說。
這部小說從構思到完稿歷經三十余年,正是雨果生活發生巨大改變的時期,早在動筆之前,他就開始對政治充滿興趣。這一時期恰逢法國的多事之秋,其間經歷多次革命,政權在王權制與共和制之間不斷更迭,雨果卷入政治漩渦,被路易.波拿巴驅逐出境,開始長達十九年的流亡生活。
政權動蕩和流亡生活的磨難使雨果的思想發生了深刻的變化。1960年,他流亡的第12年,在大西洋的蓋納西島上重提筆寫此小說,他花了七個月時間對十二年前寫的與將要寫的內容反復思考,理清頭緒,使它們達到完美統一,并一寫到底,1962年完稿,正式定名《悲慘世界》。
這一改變使得流亡前醞釀的小說《貧困》的初衷與最后成稿的《悲慘世界》有了天壤之別。
01一個時代的黑暗
小說的歷史跨度長達半個世紀,從1793年法國大革命[高·潮]年代一直寫到1832年的法國巴黎人民起義。其中,雨果花費大量筆墨詳盡完整地描述了滑鐵盧戰役和巴黎人民起義,完全超過了小說故事背景和故事情節的需要,滿足了雨果闡述歷史的野心。
這也讓小說的背景宏大而磅礴,近半個世紀迂回曲折、跌宕起伏的歷史洪流中,雨果將一幅幅法國社會底層人民的生活畫面鋪陳開來,外省的偏僻小城、濱海新興工業城市,巴黎的街景和悲慘的貧民突,陰暗的修道院,可怕的法庭和監獄……
在厚重的歷史背景和寫實的社會場景里,雨果向讀者揭示了一個觸目驚心的事實:半個世紀以來,底層貧民的悲慘生活狀態沒有得到絲毫改善,社會的三大問題:男人因貧困而沉淪,女人因饑餓而淪落,兒童因無知而凋敗依然存在。
男人因貧困而沉淪
讓瓦讓是一位勤勞的修樹工,有一年冬天,他失了業,為了養活姐姐家七個嗷嗷待哺的孩子,他砸開了一家面包店的櫥窗,偷走一塊面包。這樣輕微的罪行竟被嚴厲的刑罰判處服五年苦役。讓.瓦讓不服,一次次越獄,刑期被加到19年。
二十七歲入獄,僅因一塊面包,出獄時他已成了頭髮斑白的中年人。出獄后,他苦役犯的黃色身份證讓他倍受羞辱,干活只能得到一半的報酬,所有旅店,飯館都拒絕接待他。他走了一天路,又累又渴。天氣寒冷又下起了雨,他衣衫襤褸且單薄……直到他遇到了米里埃主教。
這樣悲慘的故事并非虛構,它真實地存在于1801年的法國,一位叫作彼埃爾.莫蘭的農民因為饑餓偷了一塊面包判刑五年。出獄后,他倍受歧視。只有迪涅主教米奧利斯肯接待他。
彼埃爾.莫蘭成了讓.瓦讓的原型,而主教米奧利斯則為書中主教米里埃的創作提供了素材。
女人因饑餓而淪落
芳蒂娜漂亮迷人,有一頭長而卷曲的金髮,一口珍珠般潔白的牙齒,她遭遇花花公子的玩弄和拋棄,一個人生下女兒珂賽特。她生活貧困,不得已離開巴黎返回家鄉,因輕信一家小旅店店主夫婦,將女兒珂賽特寄養在那兒。
之后五年,店主夫婦騙走芳蒂娜賺到的每一分錢,最后芳蒂娜不惜賣掉自己的金髮,牙齒,直至出賣自己的身體,淪落為一名妓女,而她的女兒珂賽特卻成了店主家的小女傭,與貓狗同吃同睡。
芳蒂娜街頭攬客被人污辱,她竭力反抗反被警察抓走,由馬德蘭市長出面求情才得以釋放的情節則是雨果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歷寫的。
兒童因無知而凋敗
泰納迪埃家的兩個女兒,從小沒有接受好的教育,長大后淪為父親行騙的幫兇,兒子加弗洛什則被趕出家門成了一名流浪兒,另外兩個小男孩,從小被泰納迪埃賣掉,他們一個五歲、一個七歲時,也淪落巴黎街頭。雨果花了大段篇幅描寫巴黎街頭大量流浪兒童,他們無一例外地面色蒼白,滿身污泥塵土,衣衫襤褸,頭髮蓬亂。他們住在不圍柵欄的空地上、正在建造的房屋中或橋拱下,受盡了生活的磨難
書寫苦難并不只為了控訴和仇恨,《悲慘世界》沒有停留在譴責刑罰的不公,批判使人犯罪的社會現實淺層,它描摹外部世界的不堪,卻不沉湎于憤怒。
它之所以偉大,在于它有一種超拔的精神,仿佛黑暗中的一縷光。這縷光叫做善良與愛。
正是這縷光,穿透了黑暗的社會照進讓.瓦讓的內心,拯救了他的靈魂。
02善良與愛,心靈救贖的力量
米里埃主教是愛與善良的化身。在所有人都拒絕讓.瓦讓的那個夜晚,當讓.瓦讓走投無路,甚至連狗都對著他狂吠不已,企圖咬死他的那個夜晚,他推開了米里埃主教的家門。
這是一扇永遠不上鎖的大門,它向任何人隨時隨地地敞開。
米里埃主教熱情地招待讓.瓦讓,他對他說:
「您不用對我說您是誰。這并不是我的房子,這是耶穌基督的房子。這扇門并不問走進來的人有沒有名字,卻要問他有沒有痛苦。您有痛苦,您又餓又渴,您就安心待下吧。并且不應當謝我,不應當說我把您留在我的家里。您是過路的人,我告訴您,與其說我是在我的家里,倒不如說您是在您的家里。這兒所有的東西都是您的,我為什麼要知道您的名字呢?并且在您把您的名字告訴我以前,您已經有了一個名字,是我早知道了的……您的名字叫‘我的兄弟’。」
讓.瓦讓睡在潔白柔軟的床上,主教的房間就在他隔壁,門敞開著,主教安祥地睡著,對他這個剛出獄的苦刑犯沒有絲毫戒備。
主教家只有兩件值錢的財產,一對銀燭台和一套銀餐具。讓.瓦讓偷走了銀餐具,逃跑的路上被憲兵抓住,主教卻對憲兵說:這是我送給他的。并且主教還將自己的銀燭台送給讓.瓦讓,主教對他說:您答應過我,您要用這錢使自己變成一個誠實的人……
我的兄弟,從今后您不再屬于惡,而是屬于善了……
主教的這些話,改變了讓.瓦讓的一生。
曾經,讓.瓦讓不公平的命運,以及他出獄后所遭受到的歧視,讓他深深地陷入孤獨和絕望。這種孤獨和絕望已經讓他決定仇恨這個世界,放任自己陷入罪惡的深淵。
米里埃主教的善良和仁愛讓他再一次免于牢獄之災,并挽救了他那顆瀕臨絕望的心靈。
仁愛就象種子,播種于人心就會生根發牙。從此世上少了一個因憤怒而仇恨,因絕望而兇惡的苦役犯,多了一個內心充滿仁愛與善良的人。
八年后,他化名馬德蘭老伯,在濱海蒙特勒伊市創辦了制造黑玻璃的工廠,并將賺到的大部分錢用來救濟窮人,努力改善城市的民生和福利,使一座貧困的城市變得富裕和生機勃勃。
他深受當地人民的愛戴,被推選為市長,他賺到很多錢,但是他非常自苦,過著簡陋的生活。當仇視他的福施勒旺大爺被翻倒的馬車壓住時,他不顧性命危險,用自己的身體撐起馬車,救出福施勒旺大爺。
當素不相識的尚馬蒂厄因為偷了一根蘋果枝而被誤認為是讓.瓦讓要判處終身監禁時,他苦苦掙扎了一夜,最后前去法庭自首,被判終身監禁。
因為對死去妓女芳蒂娜的承諾,他再次越獄,搭救她的女兒珂賽特,從此他成為珂賽特唯一的依靠,并給了珂賽特最無私的愛。
為了成全珂賽特與馬里尤斯的愛情,他參加起義,冒著生命危險救出馬里尤斯,他背著馬里尤斯在蛛網般的巴黎下水道中逃亡,幾乎喪命,最危險的時刻也不曾丟棄馬里尤斯。
主教在讓.瓦讓的心里喚醒了善良與仁愛的意義,珂賽特在讓.瓦讓的心里喚醒了愛與被愛的意義。原來一個人的靈魂需要另一個人的喚醒和拯救。
雨果對人世間的疾苦有極為深刻的體察,但是他又極為相信愛與善的力量,相信它們能拯救這個世界。他的大悲憫情懷和人道主義思想在書中體現地淋漓盡致。
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我報是界以歌,是界許我新生。
讓.瓦讓被判終身監禁后越獄,被警察雅韋爾追捕,修女嬤嬤知道他善良寬厚,對雅韋爾撒了謊,掩護他逃走。
在巴黎,他和小珂賽特再次被雅韋爾追捕,當年他救下的福施樂旺大爺收留了他,讓他在修道院隱藏了五年。
甚至,在街壘保衛戰中,他擔任了槍決奸細雅韋爾的任務,他卻放了雅韋爾。這一舉措讓雅韋爾的良心開始覺醒,撕開了他冰冷堅硬被職責所包裹的森嚴外衣,讓他的內心震撼而不知所措,他無法違背良心的覺知抓捕讓.瓦讓,卻又不能違背他恪守的職責,最后選擇了自盡。
用善良與愛對待別人的讓.瓦讓終于獲得善良與愛的回饋。最后他向珂賽特的丈夫馬里尤斯承認了自己在逃苦役犯的身份,也得到了馬里尤斯的諒解。
這是一本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相結合的小說。書中有那麼多離奇曲折的巧合,還有像米里埃主教與他的繼承者讓.瓦讓這樣仁善與博愛的圣人,這樣的人物形象幾乎克服了人類本性中的一切惡與自私。
讓.瓦讓的全部經歷和命運,具有一種崇高的悲愴性,作為底層賤民的代表,使得這種悲愴性具備社會普遍意義,昭示了底層貧民在黑暗社會中的掙扎與奮斗。小說的浪漫主義色彩主要表現在他的道德精神方面。他的苦難越是深重,就愈加襯托出他的精神蛻變如同史詩般可歌可泣。
這也正是小說的迷人之處,始于苦難,終于救贖。